我的忠义之乡
李一清/文
西充县之小，在中国地图上，不过豆粒大点儿，出了四川，知道西充这地名的人，大约不会有很多了
然而，西充在四川却颇有名气，尤其是在广袤川北，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最苦寒，西、南、盐”，谓西充、南部、盐亭皆苦寒之地，西充居三县之首，名在寒苦，不甚光荣。但另有光荣，也是缘自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西充的房子，射洪的田”，意即射洪县的田好，西充县的房好，都盛有名气。田好，拜造物所赐；房好，仗人力所为。当然，西充的房好，仅相对而言，指向普遍，给人的是直观印象。
这似乎就形成了一个悖论，西充既然特别苦寒，何以会有那么多的人家，造出了在外地人看来那么多的好房屋？他们的财力物力从哪里来？其实这并不矛盾，苦寒指的是生存环境，并不代表身处苦寒之地的人，其生活质量、幸福指数就一定不高。再说了，环境是可以因人而改变的，西充就正因了西充人，至少在人居环境上，给人的呈现要优于许多地方了。这正如一个人，虽然居住的条件差，家境亦不富裕，穿戴却尽可能力求整洁，不肯在人前输了脸面。西充人是很要面子的，最常为外人乐道者，是西充人特别好客，平时节衣缩食，但凡有客来，必倾其所有隆重款待，清代西充外籍知县刘洪典为此深有感受，曾赋诗云：“喜逢嘉客火锅烧，也说鸡豚味最饶，借问平日糊口计，可怜顿顿是红苕”。原来西充多旱地，地又多为红沙土，最适宜红苕栽种，在四川素有“苕国”之称。西充民间还流行“吃官酒”的风俗，在他处似不曾见。何为“吃官酒”？“官”者，“关”之谓矣，即谁家有客人来了，村中人必视为自家的亲戚，每户弄一个“盘子菜”，送去待客，亦侍己，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西充环境苦寒，究其根由在西充处涪江、嘉陵江中间地段，地势隆凸，浩荡两江，擦边而走，境内汊渠，多河枯溪瘦，遇旬月无雨，则旱，民不堪其苦。
受环境所迫，西充人特别能吃苦，勤于稼穑，饲养禽畜，栽种桑麻，或与人佣工，未尝有少许懈怠，常见有人家“起五更睡半夜”“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滚打摸爬，艰苦万状，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至为常态，非如此无以全生计，非如此无以逞温饱，更遑论谋兴旺、图发达了。凡汉语中与“吃苦”有关的词汇，用在西充人身上均不为过。西充人生活得有些悲壮，然则绝无怨尤，从来自甘忍受，苦斗逆境，在逆境中奋发。
西充人特别节俭。昔时物质不丰，即使富贵人家，衣，也鲜着绸缎，多为粗布，民间更恪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古训，常见有人过新年，将旧蓝布衫染成青色，混作新衣，谓之“青出于蓝”。论及饮食，红苕与酸菜稀饭，差不多要算是西充人的招牌食品，至于青黄不接时，多有人家用苕干、苕渣面甚而干苕叶充饥，人虽面带菜色，然精神不减。
西充人最崇尚读书。外地人谈到西充，很少有人不赞叹西充文脉深厚，原因在西充父老课子弟读书，较他地尤严，读书意识之强烈，由来深入骨髓。西充人无论贫穷富有、贵贱尊卑，皆视送子女读书为第一要义，重读书，胜于稼穑。他乡有言：“富不离书，穷不离猪”，在西充竟“穷也不离书”。西充人最发狠的一条信念，莫过于“哪怕穷到上房揭瓦卖，也要送娃儿把书读出来”，意指书要读到一定的成色，最好能实现家长心中既定的目标。子女把书读出来了，改变的不仅是子女们个人的命运，甚而一家、一族人的命运也因之改变了。西充的子弟痴迷读书，多有大成者，如三国硕儒谯周、唐华严宗第五代祖师何炯、明兵部侍郎马廷用、近代著名民主革命家张澜等，皆备一时之盛。中国自科举以兴，西充历史上中榜的进士，多达二百余人。
西充人最讲忠义，史称“忠义之邦”。其源在西充人纪信，于楚汉相争高祖困荥阳时，不惜替王身死，刘邦建汉之初，特为纪信在今天的南充境内设置了安汉县。一说若无纪信，便断不会有汉家数百年基业。不管此论是否成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西充若无纪信这位远古前贤，就断不会有西充的忠义文化，代继赓续，至今传承。“忠”与“义”是两个独立的概念。何谓“忠”？《孟子滕文公》：“教人以善谓之忠”。“义”，不单指正义，更在于一个人立身处世，包括处理人际关系中正确的行为准则。西充人从小就受到父辈们有关“忠”“义”的教育，长大成人，或居庙堂之高，或伏身草莽，莫不精忠诚义，慈仁信守，大多能达到某种精神指向上的高度。西充的忠义文化，凝聚了西充人的精神气脉，铸造了西充人坚毅执着，宁折不弯，宁可他人负我、我不负人的高贵品质。
自改革开放以来，西充的变化日新月异，境内公路纵横，升钟水库渠道遍布，苦寒之地已不再苦寒，人人足食丰衣，家家向小康迈进。但西充人世代传承的勤劳节俭、崇尚读书、奉行“忠”“义”的美德，却依然顽强固守，不受动摇，尤其面对当今拜金主义盛行的现实，更殊所不易。原来深厚的文脉，正如坚固的磐石，根本
就难以撼动！此为西充之幸，西充人之幸。
西充不愧为一方厚重的土地。
西充人不愧为值得敬重的人。
责任编辑：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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