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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通古镇:远去的川西水乡风情

2020-12-07 14:32:38   来源:《蜀韵文旅》/文旅网     作者:杨虎 

  崇州市元通古镇,距离成都市区38公里,古镇历史达1650年,文井江、味江、泊江三江汇合,贯穿元通全境。元通古镇现存古迹、古景众多,有惜字宫、永利桥、老码头、罗氏公馆、黄氏公馆、黄氏祠堂、元通天主堂、王国英故居、铁杆汇江桥、工农兵大桥等。
  元通古镇历史上是文井江上一个十分重要的水运码头,自建镇之日起就商贾川流不息,舟楫往来不断,早在明代就有“良田数万亩,烟火数千家”之说。由于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至清代,南方各省客商纷纷来此建馆兴业,于是元通有了“小成都”之称。而今漫步在古镇的桥头江岸,仰望那巍然矗立的会馆,或在老石拱桥边的吊脚楼小憩,看江水从身边缓缓流过,想象着1600年前元通的繁华,让人禁不住要感叹“逝者如斯夫”!
  元通是住在水边的。这水,我们在下游古蜀州县城里叫它文井江,而在元通这一段,它叫汇江。仔细想想,倒也确如其名——在二江桥和半边街口,有味江和泊江相继汇入。河水清澈,然而水波不大,只半边街口逸出来的几朵浪花远远望去倒像几朵轻盈的云。
  春天的早晨,河水从绿色里流淌出来。到了黄昏,东岸的房屋就趁着夕照的斜光,把影子长长短短地铺荡在水面上。船是早已绝迹了,薄暮深处不时传来“吱呀”声,是犹寒的晚风中归人踩在了河的索桥上。
  这桥晚上是不闭的,一夜总有人来来去去。
  就叫汇江桥。
  桥下是春夜散发着幽香的流水。岸边的房屋有时开了门或窗,就漏出一片灯光,洒在河面上,衬托得黑暗中的流水莫测幽深。
  这是十多年前我在元通读高中时,汇江给我的印象。这印象,静谧、悠闲,让人觉得汇江就只是一条温柔的河,河边的元通就只是一座温柔的小镇。不料,有一次,因了特殊的人与景,汇江却让我领略了它粗犷大气的另一面。
  一条河,就是一座城市、一座小镇的血液。这另一面,也该是元通的另一重性格吧?
  那时,我们常常到汇江边看风景。有一次,我们看到了鱼鹰船。十多只黑黝黝的鱼鹰威风凛凛地踞在船舷两边。许是收获不错,撑船的汉子心情舒畅,一篙斜入水底,蓦地,一曲山歌在水面悠悠响起:
  喊个山歌飞过河哎
  幺妹不听(哎)只赶鹅
  急得小哥团团转哎
  扯破嗓子(哦)莫奈何
  ……
  其时,天边一轮残阳如血……
  汉子和他的鱼鹰船在暮色中渐渐向上游群山方向而去。
  除了在汇江看风景,我们也常常溜到街上去。
  元通的街名有一些很有味道:三倒拐(确实要连倒三个拐)、半边街(街的另一边临河,几棵老树歪歪斜斜地长着,不远处是拱如半月的永利桥)、十字坡……同班的元通同学说,三倒拐吃毛血旺,十字坡吃老荞面,半边街喝茶赛神仙。这三件事,嘿,是元通日常生活的三大享受。
  确实也是如此。班上的女生很快就喜欢上了到十字坡吃荞面(加醋、剥几颗蒜放入面中),想换口味的时候,她们就烫一碗酸辣粉,挽起袖子,露出葱白的腕肘,个个吃得鼻尖通红。
  逢场天,三倒拐到十字坡人挤人。
  过了三倒拐,在双凤街口有一家铁匠铺,四周墙壁上挂了些镰刀、锄头、火钳、弯刀。我在老家的时候,常给父亲打下手。家里开了个铁匠铺,我扯风箱,父亲抡起二火锤,叮叮当当地击打。就有顽童在旁边喊:“铁匠铁,铁匠的鸡冠红半截。”元通这家铺子的铁匠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打铁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在一边看,一边心里响起了老家顽童们的喊声。
  但元通不仅仅是只有我们晃动的青春身影。
  镇上有许多老房子,里面有小姐绣房,有考究的阁楼,一些院子里还有深井。晴朗的日子,它们满身尘埃,沉默不语,对外来探寻的无数目光三缄其口。而落雨的夜晚,它们却淅沥有声,甚至呜咽如诉,缠绵低语。
  它们究竟想替元通说些什么呢?
  许多年后,我依然愿意这样猜想——许多年前,元通是个码头。汇江河面上白帆来来往往。那时候,应该有许多在悲欢中挣扎的青年男女从古蜀州乃至更远的新津县城上了一艘船,一路摇啊摇,摇到了元通吧?
  除了汇江的风景,元通的这样一些故事更令我神往。
  最初的元通,名叫横渠。
  横渠者,横居于水上之谓也。临水而居的元通似一把中国琵琶,被远方赶来的三条河流弹奏得时而波澜壮阔,时而深情倾诉,转眼又慷慨激昂,缥缈出历史烟云,折射出人间悲喜……
  这三条河,分别叫泊江、味江和文井江。其中,泊江从都江堰市境内逶迤而来,一路倒映着金黄芬芳的油菜花;味江从“深山藏古寺”的青城山街子古镇奔涌而至,波光中晃动着唐末“一瓢诗人”唐求那恬淡的身影。这两条姊妹河合奏出了元通的婉约。她们分别在二江桥和半边街口汇入文井江,然后与文井江那浩大壮阔洋溢着阳刚之气的浪花汇成了滋养元通的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
  有水则有帆。古人早有定见:北人骑马,南人划船。被都江堰岷江水滋养出来的成都平原,虽独处西南,比不上连梦里都荡响着乌篷船咿呀桨声的江南水乡,却也是江畅海通,水运发达。且不说“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省会成都,单是周围的区县,数一数,金马河、斜江河、柳溪河……千年以来,每一条河面上皆白帆悠悠,往来舟楫如梭。倒溯回去,六十多年前,由于帆影悠悠,元通成为成都郊县最著名的码头,有着“小成都”称谓。
  能成为一方中心的水运码头须符合两个条件:首先,得背靠物产资源丰富和有着庞大消费群体的地方;其次,得水力雄壮,河面宽敞,网络通畅。这两点,元通古镇都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民国年间的《崇庆县志》(民国时,崇州名为崇庆县)是这样记述的:“(元通)江中舳舻,上下转运无数”,(遂)“商贾殷阗,厘刊栉比。”再往前,清代光绪年间的《崇庆州志》上说:(元通)烟火数千家。”
  其实,元通水运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650年前的东晋。那一年,元通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行政建制,叫横渠。一个春天的早晨,一艘帆船从横渠出发,向着下游的方向,开始了元通水运的处女航。与成都平原上所有的河流一样,孕育并滋养了元通的那条文井江也是从大山里发源,源头就在崇州的苟家和万家两乡境内。最初,那一线山形沿平原边缘怯怯地拱起,渐成奔腾之势,终于长成一片惊蹿的野马群,险峻在蓝天之下,纵横于藏羌腹地,与阿坝高原那片神秘的山水混在一起……而元通及其方圆数十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中唐以来,当地人便依据药王孙思邈传下的技术开始无性繁殖川芎,一时供不应求。其后,当地又以烧窑出名,土陶和黄绿釉瓷以物美价廉冠绝他乡。
  背靠物产资源丰富和有着庞大消费人群的莽莽群山,元通成为成都郊县最大的水运码头有了坚实的基础。
  今天,已无从知道当年的文井江滔滔几百米宽的一河白水是何等雄伟的气势了,但我童年时曾亲身经历过一次文井江发大水,只听声如吼雷,远处势如奔马的浪头一浪接一浪遮天而来,顷刻便到面前,骇人之极。如此水力天然就为行船提供了绝佳的动力,尤其下行船只,无论吃水多深,风举帆张,胜似轻舟。文井江全长109公里,在崇州境内奔涌98.5公里后,到新津县蒙渡镇缓缓汇入岷江,由此,元通的水运网络便一水通,全盘活,以新津为枢纽,撒向成都、乐山、宜宾、泸州、重庆……
  据镇上老人回忆,到民国时期,元通水运的主要货物依然为千载不变的竹器、川芎、粮油、盐、茶、木材、药材、皮货等,即使改朝换代,陕西、广东、江西、湖广一带的客商依然穿越硝烟,纷至沓来。那时,朝阳初升时,水面上金光闪烁,白帆悠悠。自贡的坨坨盐被麻绳捆扎在竹筏上,劈波斩浪,已溯流而至。与此同时,一坛又一坛川西坝子出产的上等清油,用牛皮封住坛口后,被稳稳地固定在竹筐里,正堆在码头上整装待运。从这里上船后,这些清油将顺河而下,直达重庆,再分销沿海地区。黄昏时分,山里出来的漂木奔泻而来,在这里短暂上岸后,商家再选其中圆大直粗的捆扎成排,顺河而下,一夜可达新津……
  1650年前,这片勇敢的帆从东晋的元通出发,迎风鼓荡,众多的船帆跟在它身后,穿过隋、唐、宋、元、明、清,一路抵达民国,书写了元通的水运盛况。这盛况,以及创造这盛况的人们的悲欢种种,让今天漫步在古镇长满青草的河滩上的我念想不已,神思不已。
  当最后一片白帆远去,一处处码头就从时间的水面浮现出来。码头永在,老树为证。对于世界上所有的帆而言,无论是逆水而上的艰难时刻,还是顺水而下的畅快时分,码头都是一盏永远等候的灯火。舷边岁月悠悠飘荡,荡开一圈圈拂拭不去的涟漪,被桨声的乡愁经久吟唱:
  大河涨水波浪多,
  一路摇船一路忧。
  三更星星绿幽幽,
  水上男人苦水多。
  其实,只要望一眼码头上那一棵老树,乡愁就回到了家。那树,忠实地站立在元通的码头边,被一代又一代流经元通的水滋养得枝繁叶茂,治疗所有的乡愁、相思和失眠。
  最初的元通码头,或许只是文井江边、吊脚楼下几阶湿漉漉的青石台阶。倘若你是初到元通的游人,沿着半边街、双凤街、麒麟街、增福街古色古香飞檐翘角的民居行来,每隔百十步,就有一条深幽的小巷漏进你的眼眸。信步而去,初时尚可两人并行,渐行渐深,两边房屋挤拥过来,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头顶四周黝黑,须伸手扶墙而行,此时回转,却已辗转艰难,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挪动。忽然转弯,顿时天地洞开,只见一大片白浪花掀起吟吟水声,汪洋恣肆地铺展在好大一张河床上。
  再低头,脚下已是高高堤坝,一条缀着旧绿新绿苔痕的台阶横陈在脚下,最低处没入水中,石头上一丝裂缝被水纹在阳光下晃来荡去。
  这就是元通这座水边的小镇伸向文井江那最初的触手。那一条条触手,就是风吹江树低,晚来雨点急的春末黄昏,就是雪落点点愁,霜冻锁大江的冬日愁暮……元通伸出的最川西坝最人情味的慈悲柳枝。
  柳枝轻拂,舟船缓泊。
  这应该是一千多年来文井江边年年月月日日上演的不变一幕:行船人将货物卸下,沿青石台阶仰头而望,元通码头的夜晚,已然灯火煌煌:静静地闪耀在吊脚楼里她绯红的两颊、滚烫的姜汤、整洁的被褥、反复地沸腾在锅里的雪豆炖猪脚……
  天明了,躲在被窝里的行船人静静地听着外面街道上热腾腾闹哄哄的各色吆喝,脸上流露出称羡不已的神色来,直直地生出不如就这样长住于此,做个快乐逍遥的元通人的念头来。
  然而水面上千帆竞发,哪里由得人就此“元通乐,不思出”。大大小小的船舶们在元通沿岸大大小小的码头上养足了精神,终究还得装载了这福地四周丰饶的特色货物,趁一夜风紧,扯起风帆,被日夜不息的浩大水势送往远方……
  独有那码头边吊脚楼上张望的目光弥漫开无数的思念来。于是,在一个春雨潇潇的清晨,上游下来的一艘船首先惊喜地发现了那一棵生长在青石台阶缝隙里的小树——
  江风吹拂,树影婆娑。
  树影茂盛,长日悠悠。
  岁月铺躺在水面上。帆渐渐远了,终于只剩下满江漫溢的月光,独有那一棵树占据光阴,以深藏的年轮在内心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元通码头那越陈越香的故事——
  这是湮没在元通水运史深处的一则传奇。大清光绪二十九年十月(1903年)的一天,当东方隐隐露出一线鱼肚白,一艘前狭后窄的乌篷船已稳稳地泊在元通半边街临水的码头前,船头绣有“大清邮政”四个字的杏黄旗被河风吹得上下翻卷,猎猎作响。码头上,几个身着“邮”字衣衫的人从临河的一间吊脚楼里搬出几个麻袋,埋头清理,分类摞好,准备装船。
  那泊在江中的乌篷船乃是崇州邮局正式成立后专门往返于怀远、元通与崇州县城之间的邮船,人们戏称它为流动邮局。在元通驻足后,满载信件、药材、银票等物事的船将顺流而下,一路江水浩大,乘风破浪,如离弦之箭,约一个小时左右就抵达了下游的崇州县城,在那里,船上的物件将再次分类,迅速发往成都,通达全国。
  这是清末成都平原商战中既鲜为人知亦至为有趣的一幕。自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崇州县城成立了正式的邮局后,由于来自民间麻乡约“民信局”的有力竞争,以及广大百姓对其不了解、不信任,业务一时无法开展。为了迅速打开局面,崇州邮局的主办者认为邮局最大的客源是在商家,最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人群也是商家,在仔细分析了崇州境内各大集镇的情况后,“大清崇州邮政”选择了素有“分州”之称的崇州怀远古镇和四方商家云集的元通古镇作为突破点,试图利用传统的船邮形式,定时往返,拟将同处于一条江边的怀远、元通、崇阳、三江四大集镇有机地连接在一起,从而一举击败麻乡约。果不其然,邮船的出现让元通的商家们感到十分新奇。有商家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将几笔小小的汇兑业务交与邮船,其快捷的效率、负责的态度让商家大为赞赏。“大清崇州邮政”趁机大肆宣传,尤其将其内部所规定的“凡有遗失损坏皆加倍赔偿绝不推诿”一行字大书于红纸之上,一到赶场天,就在元通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尝过邮局服务的商家更是暗中受了邮局的吃请,纷纷现身说法。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局面迅速打开,当时在元通、怀远一带做生意的外省客商纷纷转投崇州邮局,顿时,麻乡约门前门可罗雀。邮船的便捷让崇州邮局在与麻乡约争夺成都平原上崇州乃至大邑、都江堰一带市场的商战中一举拔了头筹。
  第二年春,邮局又增加了一艘邮船,从此,怀远、元通与崇州县城的邮船就在桨声灯影中定时往返,不论刮风下雨,阴晴雨雪,那一叶扁舟出没在汇江的波涛上,成为江面一景,那邮船,也渐渐被人们戏称为流动邮局。麻乡约后来虽然又有几次大的反击,但终于抵挡不住现代邮局的冲击,一朝雨打风吹去,彻底退出了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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